北京时间8月1日和2日,中国河南省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和“中国丹霞”地貌先后被第34届世界遗产大会审议通过,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至此,中国已经拥有40处世界遗产。8月4日,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就“文化遗产保护与城市发展的关系”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文化遗产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记者:中国目前是仅次于意大利、西班牙拥有世界遗产数量第三的国家,而且全国还有各级文物保护单位7万多处,包括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352处。国家核定了110座城市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还有350处国家历史文化名镇、名村。这个遗产数量是不是太大了?
单霁翔:你刚才提到的数字还不完全。我们这几年组织了全国的文物工作者和数量众多的志愿者一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场史无前例、大规模的文化遗产调查,也就是国务院领导的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目前,所汇集到的文物,包括山川、田野、荒漠、水下的各类文化遗存共计90余万处。
但我认为没有必要担心列入保护的文化遗产的数量太多。和全球人类的共同需求相比,特别是和子孙后代的需求相比,今天可以供我们选择保护的文化遗产应该说数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特别是当前,由于城市化进程加速、大规模的城乡建设,文化遗产保护正处于一个最艰苦、最严峻的、最紧迫的历史阶段。因此,我们应该争分夺秒为当代、更为后代把更多的珍贵文化遗产抢救下来,列入保护之列。
记者:经济发展与文化遗产保护的矛盾由来已久,为什么您认为目前情况最紧迫?
单霁翔:我这样说是有充分根据的。我国是农业大国,13亿人中农业人口占绝大多数,当国家城市化率每增加一个百分点,就意味着要有一千万到一千二百万农村人口要涌入城市,这些新涌入城市的人口要就业、要居住、要出行,所以必然引发城市规模的扩大。另一方面,经济蓬勃发展改变了每个家庭的支出结构。很多家庭希望在城市中购买一套拥有产权的房屋,或者希望购买一辆自家的机动车,这样就必然引发大规模的城乡建设、房地产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
所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城乡建设规模的扩大,城乡的地上、地下的文化遗存也就必然面临愈发严峻的挑战。
城市不是改造而是更新
记者:依我的理解,城市文化遗存面临的最大威胁应该是旧城改造和危旧房改造了。
单霁翔:我非常反对“旧城改造”和“危旧房改造”这两个词汇。我认为“旧城改造”的问题在于把拥有千百年文化底蕴和积淀的旧城简单定位于改造的对象,而没有强调它需要保护、需要有机更新的一面。“危旧房改造”的问题,在于“危”和“旧”不分。危房必需要进行改造,而一座房屋、一栋建筑仅仅因为年代久了就一定要拆除吗?令人叹惜的是,在推土机下,一片片历史街区被夷为平地、一座座传统民居被无情地摧毁。由于忽视了文化遗产的保护,造成了这些历史性城市文化空间的破坏、历史文脉的割裂,最终导致城市记忆的消失。
记者:为什么设计一些有特色的建筑反倒使我们的城市变得生硬、浅薄和单调呢?
单霁翔:原因在于,很多城市不是挖掘城市自身的文化内涵,而是引进外来的文化。当中国城市都采取招投标的形式去招国际上那几十个到处投标的公司的设计方案时,这些方案并未结合城市的文化特点,只是稍微改头换面;于是,重复的景观建筑在很多的城市里成为现实,一些城市丢掉了自己的特色。还有不少中小城市盲目模仿大城市,至今仍把高层、甚至超高层建筑作为现代化的符号或标志,寄希望在短时间能拥有更多新、奇、怪的建筑,结果反而使城市景观变得生硬、浅薄和单调,失去自身的特色和文化内涵。
保护不是累赘而是动力
记者:从保护的角度,文物保护单位当然越多越好。但由于文保单位不可随意改变现状,所以在现实中,那些遗存、特别是位于城市中的遗存,被不少地方政府视为发展的累赘。
单霁翔:这情况确实普遍存在,不容忽视。
这些年我们注意到那些在城市中处境尴尬的古代遗址。这些古代遗址由于观赏性差,往往成为城市不引人注意、对居住其中的民众伤害最大的一些文化遗产。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前北京市社科院曾经搞过一次城市角落的调查,说今天北京之所以形成这些需要整治的角落有七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叫文物保护型。也就是说,由于文物保护使得这个地方不能建设,也不能改造,但是也没有着力进行保护,使居住其中的人们生活更加不方便,对于城市来说,环境更加脏乱差。我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讲一个成功的案例。我国的一个重要考古遗址,从1961年以来就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遗址范围内不能进行城市建设和基础设施建设。几十年过去了,这个地方变成了环境脏乱、基础设施水平低,人口稠密的地区,甚至成为治安重点防范区域。然而,随着大型考古遗址保护规划实施,这个考古遗址成为一处处在城市中最具文化气息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同时,带动了居民生活质量的改善、城市景观环境的提升,取得了良好的综合效益。
记者:曾经的包袱由于思路的转变成了经济增长点。
单霁翔:你要是认为这些文化遗存、遗址是城市经济的负担、城市发展的绊脚石、城市环境的死角,看不起它,它就蓬头垢面在那里趴着;你要认为它是城市难得的资源、城市宝贵的财富、城市发展的动力,它就站起来了,甚至光照四方。我们所居住的城市不仅是人类文明的成果,而且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家园。各个时期的文化遗产像一部部史书,记录着城市的沧桑岁月,唯有保留下具有特殊意义的文化遗产,才能使我们的生活更美好,也才能使我们今后的文化创造能有着不断的、基本的、基础的支撑。所以我说:“文化遗产演绎出城市迷人的底色,使城市变得更美好。”
本报记者 李韵